不能把北大办成清华
我在北大工作期间,不时有人告诫我“不能把北大办成清华”,我以为这是重要的提醒,也是重要的办学原则。大学最忌讳的是千校一面,用一个模子复制。我们既不能把北大办成清华,也不能把清华办成北大。北大清华应当各有千秋,各具魅力,各领风骚。
我先后在清华、北大求学就职三十年,也许是因为我对清华、北大都比较熟悉,因此经常有人问我对两校的看法。
北大在戊戌变法中应运而生,是从封建时代的太学、国子监演变而来的,她是中国第一所国立综合性大学。
清华建立于1911年,是用美国人退还的“庚子赔款”余额创建的,从最初的留美预备学校演变为大学。
这些先天因素对后天个性必然产生影响。在历史上就曾有“北大老、清华洋”的说法。
北大历来以文理学科为主、以基础研究见长,重学而不重政、重道而不重势、重学而不重术,可以说是北大的传统。蔡元培认为,学与术可分为两个名词,学为学理,术为应用。文理二科,专属学理;其他各科,偏致应用。治学者方可为“大学”,治术者只不过是“高等专门学校”。
他虽然也说过要学、术并进,但实际上看不起应用学科。在北大,重理学轻实学、重科学轻技术、重基础研究轻应用研究的办学思想是根深蒂固的。
上世纪50年代初高校院系大调整之后,北大成为一所以文理基础学科为主的大学,文科由文史哲当家,理科由数理化当家,工程技术类学科和偏重应用的学科大多被剥离出去。
而清华基本上成了一所工程技术大学,理科保留了一点,而哲学和人文社科类的学科统统被剥离出去。
北大、清华的这种学科特点也必然影响到各自的思想方法、行为方式和价值尺度。如果说科学的使命侧重于认识世界,那么工程技术的使命则侧重于改造世界。因此,北大更看重在认识世界方面有什么新思想、新见解,而清华更注重在改造世界方面有什么新方案、新成效。
北大思想解放、思路活跃、务虚能力较强,喜欢坐而论道,往往想法多、办法少,醒得早、起得晚。
清华则严谨务实,虽然想法不如北大多,但办法比北大多,想得到也能办得成。如果能把北大的“想法”和清华的“办法”结合起来,势必如虎添翼。
北大和清华都有着很强的自信心和自尊心,但表现形式大不一样。清华不但自我感觉好,而且很关注别人的评价。北大对自己有充分的自信,不在乎别人说什么,反正北大就是这样。
清华注意内外有别,“家丑不可外扬”,尽管内部也有不同意见,但对外的声音常常是一致的。如果哪个清华人在外面说了清华的坏话,就会触犯众怒,招致“群起而攻之”。
而北大则内外无别,常常“内战外打”,北大人在外面说北大的坏话是常有的事,人们似乎也无所谓。在一些评奖、评优、举荐人才的活动中,因为来自北大的评委揭自己的短,而使北大落败的事情时有发生,这在清华是难以想象的。如果上级部门到北大、清华考察人才,在北大考察的结果往往是“虽然……但是……”,而在清华考察的结果往往是“不但……而且……”。
北大包容性较强,颇有“万物并育而不相害,道并行而不相悖”的风度,各种不同意见都允许发表,形形色色的人包括怪诞不羁的人都允许存在,很难统一认识、统一指挥、统一行动。
而在清华,校方意图具有较大的权威性,对某个问题能形成强大的主旋律,在困难时能够万众一心,集体行动,甚至逆流而进。但对于不同意见和持不同意见的人,有时则缺乏必要的宽容。
北大和清华都地处北京市海淀区,经常要同市、区、乡镇、街道打交道,没有地方当局的支持寸步难行。如何处理好同地方当局的关系,是个大问题。如果学校自命清高,凡事走上层路线,那麻烦就多了。
海淀区的一位领导对我讲,清华从区里得到的实惠要比北大多,而区里对清华的印象要比北大好,为什么?北大太清高,对地方当局总喜欢提意见、提要求、讲道理,缺乏尊重,不会说“感谢”二字,似乎别人为北大做事都是应当的。道理很重要,但光讲道理是办不成事的。
他希望北大以后在同地方当局打交道时换个思路:第一,学会尊重,善交朋友;第二,互利共赢,共同发展;第三,才是讲道理,以理服人,照理行事。清华在同社会打交道时,要比北大精明、务实得多。
北大和清华既是势均力敌的竞争对手,又是很好的合作伙伴,彼此都把对方作为最重要的参照系。在长期的历史中,北大与清华在客观上形成了唇齿相依、荣辱与共的兄弟关系。在过去的政治运动中,如果北大遭到厄运,清华也大抵在劫难逃。